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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雪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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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色一亮,白鴆便從客棧出了門去。

雪依然在下,灰蒙蒙的天空透著陰冷。時候尚早,人們也都未起。

昨日大年,鞭炮煙火的殘屑落在地上,被雪覆蓋住,一地鮮紅。白鴆撐著紙傘走在無人的街道上。一雙腳踏在雪地上,踩出一個一個腳印。

她路過二十四橋,這兒依然如當初她來時那般,透著一股子風塵味。那條問情河也依然在流淌,這大冬天也不結冰,倒是一道奇觀。岸邊有幾個人蹲在地上等船,有人打著哈欠,一切都是如此美好。

白鴆四處觀望著,看著這中都的一土一樹,有些懷念。日月如梭,過得如此之快。五百年前,她與赤煙相遇,也是在這中都。只是當初,中都之內還有座齊鑾山。如今是看不見了。

她走著走著,迎面撞到了一個女子。

那人“哎喲”了一聲,往後退了幾步,手上挎著的籃子掉落在地。蓋子掉了,滾出許多個白花花的包子。那些包子還冒著熱氣,被白布裹著,十分美味的樣子。只是,此刻那些包子都掉在了地上,頗為可惜。

白鴆一瞧,連忙幫她撿起那竹籃,急忙撿起那些包子往籃子裏裝,連聲道“對不起”。

那女子身後站著個撐傘的男子,他連忙扶住那女子,用著溫柔又急切的語氣,關懷道:“你沒事吧?”

那女子忙說著“不礙事”,也欲彎腰來撿這包子。

白鴆卻先手一步,將那包子一個不落放進了竹籃,蓋了好了,準備給女子遞過去。

然而,她擡眼瞬間,身子卻僵住了。她看見那女子身後的站著男子,是阿真。

阿真的容貌倒未變多少,清俊可愛。此刻,他正替女子撐著傘,一手扶著那女子,臉上滿是柔情。

阿真見白鴆擡頭,也瞬間呆住了。

呆立片刻,他露出一臉驚艷的目光,道:“是你!”

白鴆起身,將籃子遞給那女子,讓她拿好後,淡淡笑著道:“好久不見。”

“你們認識?”那女子瞪著一雙杏眼,抓著阿真的手問道。

阿真有些尷尬,道:“這是白鴆。”

那女子聽了名字,恍然大悟,道:“原來你就是白鴆!”

白鴆微微一笑,道:“見過李夫人。”

此人便是那李小姐了吧。長得挺好看,鵝蛋臉,有幾分脫俗的清新。和阿真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。

“夫君常說,以前認識個叫白鴆的姑娘,長得美若天仙。今日一見,果然名不虛傳。”那李夫人倒也不拘謹,絲毫不忌諱這兩人相見的尷尬,說著道。

白鴆瞧了阿真一眼,只見他略略有些臉紅,依然如以前般羞澀。她微笑道:“謬讚了。”

白鴆看著那李夫人,肚子挺得老大,又問了聲:“這孩子快要生了吧?”

提到這個,李夫人一臉幸福,道:“是啊,已經懷孕七個月了。”說著還朝阿真望了一眼,兩人對視間,繾綣萬分,卷著滾滾濃情。

“白柳堂……”阿真忽然插嘴道,他想要解釋什麽。

“你們帶著一竹籃包子,這是要做什麽?”白鴆卻打斷他,岔開話題,有些好奇地望著那籃子裏的包子問道。

“這大過年的,街上乞丐也多,就做了幾個包子施舍他們去。”李夫人笑著道。

白鴆讚許地點了點頭,道:“如此甚好。我還有要事相辦,不多久留了。”便打算告辭去。

“這麽一大早,你是要往哪兒去?”阿真見她欲走,連忙問道。

她停住腳步,回頭調皮應道:“這個,我還真不能說。”說著便走了,不顧身後兩人目瞪口呆站立在原地。

“哎,她還是一如既往的那麽……”阿真嘆了口氣,看著白鴆遠去的背影感嘆了一聲。

“這白鴆姑娘長得真是好看。如果我是男子,也會被她迷倒。”李夫人也感嘆一句,頗有戲謔之意。

阿真笑著說:“當初我照顧她時,臉是毀了的。許久不見,這臉好了,一見差點兒沒認出來。”

“感覺這白姑娘,有種特別的氣息。並非冷淡,但總覺得離我們遠遠的,遙不可及。”李夫人喃喃自語道。

阿真攬了攬她的肩膀,道:“她一向如此。別想了,我們繼續走吧。”

李夫人也點了點頭,兩人並肩走著,一路步行緩緩。

這兩邊,背道而馳,越走越遠。雪依然在下,將那腳印覆蓋,仿佛這中間從未有過交集。

白鴆走著,一路來到了郊外的寺廟。當初在這將樹精的女兒藏了起來,後來那小女孩也不知被白羽弄到哪兒去了。可是,她卻不是來找這小孩的。

她順著寺廟進去,破敗的寺廟內靜悄悄的,沒有人的氣息。

白鴆到了那佛像前,卻見那古舊的金色佛像前,插著幾炷香。一看便是有人來過。

她躋身到了佛像後,側著身子鉆了進去。這一進去又是別有洞天。佛像後驀然出現個小門,裏面是個寬敞的洞穴。裏面擺著張床,床邊點著盞油燈,床上躺著個老頭。

“誰?”那老頭聽見腳步聲,發出虛弱的聲響,帶著警惕。

“我。”白鴆道了句。

聽見熟悉的聲音,老頭立馬欺身欲起,可身子的虛弱並不能讓他如願。

白鴆連忙走了過去,道:“你還是躺著吧。”

老頭睜著張朦朧的眼,迷糊著看她,雖然看不太清楚,但捉著白鴆的手,連聲道:“你來了就好。”

白鴆在床邊坐下了,道:“我已經決定了。”

老頭聽了,長長嘆了口氣,道:“我就知道你最後會這麽決定的。”

說著從胸口掏出一顆珠子,那珠子很小,只有拇指大小,卻是透明的。

他將珠子放在白鴆手中,道:“如今你法力盡失,也只有靠弒魂丹來彌補了。”

白鴆接過珠子,緊緊攥在手中,點了點頭。

老頭又道:“哎,聽我一句勸。五百年的往事,如今也無人提起了。你也不必太糾結於往昔,人生自有定數。這弒魂丹,也就僅剩這一顆了。從非無之中帶出來,留到今日,也算是派上用場了。你去找雄紫凰,切忌意氣用事。”

白鴆只靜靜聽著,偶爾嗯一聲表示自己懂得。

“弒魂丹的反噬太強,吃這丹藥,意味著你要魂飛魄散了,你可得考慮清楚。”

白鴆這次卻回了句:“我已經考慮好了。”

老頭見她如此堅定,決心已定,一時難改,便只好又嘆了句道:“哎,其實我也知道這麽說沒什麽用,但結局如何,終究是你決定的。丹藥給你了,我也盡了我最後的義務。沒愧對非無,死而無憾了。”

說著哈哈笑了起來,那笑聲蒼老而沈悶,聲音不大,帶著悲淒,卻是聽得人有些許壓抑。

白鴆靜靜守著他,他卻仿佛了卻心願般,撐著的最後一口氣也燃盡了,臉色漸漸黯淡下來。

最後,在靜靜的燈火中,他沒了氣息。

白鴆握著他的手,感覺到他的手在那一瞬間垂落無力,心驀地空了。

“安息吧大祭司。”白鴆替他蓋好了被子,將那無力的手塞進了棉被中。

她盯著那盞油燈發楞了好半晌,心中空蕩蕩不知如何描述。仿佛像一張蜘蛛網,被突然捅破,出現了一個大洞,破碎不堪。

大祭司從五百年前那場戰亂中逃了出來,躲到了人間,隱姓埋名,剃了光頭,當了和尚。若不是那日同白羽來這寺廟藏樹精的女兒,不然也不會遇見大祭司,她也不會知道還有見赤煙的機會。雖然,希望渺茫,但只要有一絲機會,她都懷有必要一試的決心。

大祭司說,她現在已經是極其虛弱的一縷魂魄了。若是這肉身死了,便再也無機會見到赤煙了。但是,她一死,赤煙卻不會受影響。她的元神已經完全脫離了紫凰樹的禁錮,超脫了出來。況且她的那些法力都灌輸給了赤煙,他會活得好好的。

知道如此,白鴆有些放心。她即使死了,赤煙也活得好好的,她很滿足了。但是她也有一絲私心。即使如此,她還是想見上一面,就算是最後的一次告別也好。

可是,她這身子,生來就虛弱。白郎中也從小用中藥給她調養,始終不見好。一著涼就感冒,一受熱就滿身長痘,沒個消停。後來年紀長了點兒,她才終於從病秧子的陰影中走了出來。身子稍微好了點。

雖然如此,她還是清楚地感知到,自己這身子支撐不了多久。因而每次生病,她都強撐著要清醒要清醒,生怕這一閉眼,就與世隔絕了。

發呆了半晌,她才緩緩起身,往寺廟外走去。

她撐著傘在這寺廟中站了許久許久,那雪花落在她的傘上,堆起了一層厚厚的棉花。她望著天上的雪,口中無聲念了個名字“赤煙”。

赤煙赤煙,本是一種凡間何處可見的石頭。然而,她問他為何叫赤煙時,他也頗為神秘地說:“這是個秘密。”

後來,她軟磨硬施,才從他口中套出了原因。

非無之中有兩種酒。一種名紅,一種名鴆。鴆酒有毒,而紅酒無毒,皆赤色。鴆酒飲之入口,有綿綿不絕快感,辣爽喉腸。紅酒入口味酸,食之無趣,滿口苦澀。

非無有個傳統,人臨死前必須飲一杯鴆酒,嘗遍這世間滋味。鴆酒用鴆鳥的羽毛淬了毒,此酒一飲立斃,雖則能暢快一次,卻也是致命至極。這鴆酒便宛如那仙酒,飲一口讓人懷戀世間,卻趁此要取人性命。

那紅酒便是用赤煙浸泡而成的。將赤煙放入酒中,味苦澀,但卻是對人身體極好的。據說有起死回生之效。當然,也不過誇張來說,不過一杯紅酒便勝過人間靈芝仙界雪蓮。

他便是取這赤煙之名,寄希望於長生的。然而白鴆之名,恰好填補了鴆酒之意。一個短壽,一個長生,兩之極。

白鴆想著想著,又想起了許多往事。她甩了甩頭,刻意忽略那些情緒。

冬季的天還是很冷的,不多久又刮起了大風。白鴆站在寺廟院中,身子都快被凍僵了。

緩過神來,她抖了抖身上的積雪,將傘傾斜著抖落了雪花,擡腳走出了寺廟。

她手裏攥著弒魂丹,心中卻十分凝寂。她張開了嘴,將那顆丹藥放入口中。

弒魂丹入口即化,一股清涼的液體流入咽喉,順著到了肚裏。

白鴆感到有股灼熱在肚中燃燒,隱隱作痛。她捂著腹部,扶著墻,忍受著這劇痛。

一陣又一陣的痛感湧來,她嘴角顫抖,臉色發白,喘著氣艱難彎腰。

待她回到客棧時,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了。這麽點兒路,她卻是走了一個時辰。

她躺在床上,捂著肚子翻來覆去,死死咬著牙。肚裏的那陣疼痛逐漸強烈,幾乎快讓她痛暈過去。

終於,痛感忽地消失了。她感到自己一身開始熱了起來,本就怕冷的身子,此刻居然感覺不到寒冷了。她暗自歡喜,成功了。

白鴆起身來,察覺到自己的身子裏有股熱氣,正騰騰往上冒。她試著用意念控制那團火,燒著丹田,漸入佳境。她想起了以前在非無之中的武藝,便將這些招數一一試了試。不多久便已經可以靈活運功了。

這一夜,她飛身到窗外,帶著驚喜的心情在屋頂上肆意飛舞。雖功力不及前世,但足夠了。

練了一夜武力,第二日,她早早起身。付了錢便離開了客棧。她往月城去了。

一入月城,月亮圓圓掛在半空中,潔白的光芒照耀得人也十分精神。她來此,是取一樣落下的東西的。

回到了老胡同,盡頭的房子依然未變。只是這次,門卻鎖上了。上面那把鎖生了銹,一看許久未有人住。

白羽果真逃亡別處了。

白鴆穿墻而入,從櫃子裏翻出了一樣東西。那是根笛子。

這笛子碧綠,用玉雕成,沈甸甸的。那是某人的東西。趁此機會,她要還了去。

她到了段府。段家越發豪氣了,有種自然的氣派,頭上那個龍飛鳳舞的段字異常醒目。

門口站著幾個門衛,正慵懶地斜倚著門,昏昏欲睡。

她沒有說話,只將那笛子放在地上,轉身便走。

“誒,姑娘,你這是……”

身後傳來門衛疑惑的聲音,她沒回頭。

風吹來一片雪花,落在她臉上,冰涼。她伸手一摸,卻是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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